Dor0cc

忘

（强盛，设定在启盛死后）

人死后，魂魄通常能留七天，但也有例外。在船上避难的时候，高启盛听老默聊起过，说有的人刚断气就往生了，有的因为缘孽深重、纠葛难消，会许多年后都不转世。

脑子太灵光，心术又不正，他从小听什么故事或者道理都能自己琢磨出另一层意思来。“那我就算死了也能陪着我哥吧？只要我不想走，这一世的缘就还能缠着，打成死结。”

那就更不会怕了。

可高启强怕。他怕闭眼，怕看到疼爱的弟弟满脸鲜血的样子印在脑海里，提醒自己是如何无力，连小盛的命都保不下；他怕睁眼，怕看到面前空无一物，再也见不到那张狂妄、戏谑，但一见到他就会低眉顺眼来蹭他手心的脸；他也怕头七，但不知怕什么。可能不当卖鱼佬太久了，高启强几乎不记得上一次嗫嚅着跟人讲话是什么时候。而这些天来他无数次小心翼翼地问神婆，头七过了，小盛的魂是不是真的就走了。法事的烟雾弥漫，神婆冷淡又哀戚的神色明明灭灭，始终没给出确定的答案。

头七日子到了。不知怎的，徐江给他儿子上贡上了几十箱酸奶的记忆突然被勾起，高启强一夜未合眼，捋着前额疏于打理的头发，却怎么也想不出他弟在下面会最喜欢什么、最缺什么。纸钱已经烧了无数，小龙小虎看了都腹诽这是要搞得地府都通货膨胀了，纸扎的房子、车也多得数不过来，该烧的都烧了... 高启强还蒸了条花鲢摆上——小盛最爱吃的，多少年没做了。可他心里还是慌慌的。高启强当然永远不想忘掉弟弟，但他又太希望小盛不要惦记着他，痛痛快快的走，早点超脱就好。小盛啊，你最爱什么，哥是不是忘了什么。

我最爱的是你啊，哥哥。

仪式都办完了，家人、手下，甚至小兰都很自觉的为他留出清净。高启强垂首默立在书房里，心脏像被一根细细的绳绑着割着，喘不过气，也没有淌血的痛快。书桌摆着一张所有人姿势都轻松随意的大全家福，有他们三兄妹，有书婷、晓晨，有瑶瑶。高启强似乎这才第一次注意到照片里他左侧的高启盛挨他挨得是那样紧，眼神黏在他身上，这会儿又好像诱着他看向哪里。鬼使神差般，高起强忽然想拉开右侧一个最靠墙的抽屉。集团的机要当然锁在安全的地方，家里的办公桌抽屉里一般都是些杂物，打开前，他也没期待要看到什么。

是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两部小灵通。帮他们赚到第一桶金的那款小灵通早早退休了，换手机后高启强想留个纪念，启盛就把他淘汰的那部也给了哥哥，摆在一块儿装进盒子收着。日子飙得太快，不算顺风顺水但也像乘了东风，这些老物件像旧厂街的日子一样淡在了记忆里。高启强想着给它们充上电，却发现充电线早就没留着了。一人一部，小盛的那部，就烧给他吧。高启强一个人走到屋外，又过了一遍仪式，心里有块窟窿不知不觉悄悄被填上了。回到房里，他轻轻摩挲着自己的那部小灵通，突然好想再摸摸弟弟的脸，好想。

有什么绿莹莹的光在手心一闪而过，好像不陌生，是小灵通顶部正中的提示灯。高启强一惊，霎时喜得落下泪来。

高启盛的魂魄当然没散。一般意外走的人，魂会久久停在发生意外的地方，像在喊冤，所以有些地方怨气重。可在他心里，这不是意外。给最爱的哥哥铺路，当一块最稳当的垫脚石，让他哥的路再平顺一点，是他精心设计好的结局，是他心甘情愿。虽然知道自己可以不必马上投胎，可以一直化为无形跟着哥哥，他也好舍不得。吃完猪脚面最后凝望一眼，再也不敢多看。

那个世界有它自己的磁场，穿梭跳动的粒子捕捉到阴阳两界都斩不断的思念，就会努力闪一闪。高启盛死后的这些年里，高启强一个人坐在书房，或捧或握着那部小灵通，曾无数次看到那灯闪。

小盛，你当时要是投胎了，现在都长到可以来鱼当帮忙的年纪啦。我哪里舍得让你干那些脏累活。小盛，我有自知之明，很快就可以团聚了。

生死茫茫，不思量，自难忘。